花魁

長得跟天仙一樣?”“倒也不是,反正就是看著得勁,就是能入得了心。”眾人正討論著,隻見百花樓裡的媽媽帶了麵紗,牽著蓋著金線鳳凰紅蓋頭的新娘子,一步一步踏進了花轎裡。眾人紛紛歎息,白雁嬌笑道:“今日我姑孃的大喜日,諸位勿歎息,樓裡做了糕點,給諸位分一分喜氣。”柳憐兒拗不過媽媽,坐在轎子裡,掀開蓋頭,袖子裡藏著題畫著九龍圖的金絲扇,這扇子來曆自是不俗,乃是承天國皇帝親手贈與柳憐兒的。世人不知,承天國皇帝...-

時值隆冬,大片白雲撕碎狂撒人間,白雪皚皚鋪滿承天國。

雪花簌簌間,少女銀鈴似的笑聲將窗外雪花笑近了些,落到長睫上,輕輕一眨,便隻剩了水汽。

“姑娘,你瞧這雪,愈發大了。”玉兒一麵說著,一麵將月白色大氅給柳憐兒披上,見她出神望雪,便道,“自打姑娘見了那位爺,貴族公子哥們便推了個遍,姑娘可是在想他?”

柳憐兒抬起瑩白似玉的手,托住那被風吹歪的雪,目光盛滿寒意,梨渦淺淺卻帶出一點柔意。

承天國內有座百花樓,花樓裡的姑娘各個都堪稱絕色,花魁娘子更是絕色無雙,一管竹簫吹得動人心腸。

百花樓在承天國的地位舉足輕重,那花魁娘子柳憐兒更是個妙人,入百花樓時,彆的姑娘都要哭一哭,鬨一鬨,她卻隻抬著下巴對媽媽說:“我要成為花魁。”

她姿色平平,花樓裡的姑娘聽後都捂嘴笑她癡人說夢,隻她麵容倔強眼神堅定。曆經三年,她花魁娘子的美名便名揚天下。

現如今的柳憐兒,一舉一動間宛如空中飄雪水中遊花,一顰一笑中儘顯枯木逢春夜綻曇花,雖無十全姿色,卻令人有如繁星下有情人低語時內心的悸動。

柳憐兒輕輕捏了玉兒的臉頰道:“偏你這丫頭嘴壞,趕明兒告訴了媽媽,讓她替你尋一個好郎君,看你還打不打趣我。”

玉兒笑聲似銀鈴,忙笑央道:“好姑娘,我再也不敢了。隻那位爺看著不像是個俗人兒,你莫被騙了。”

花樓外自不缺才子佳人的故事,隻是花樓裡多是負心薄情男,出了門兒,便再也記不得隨口應下的允諾。

這位公子便是,隻扔下一把扇子,便讓柳憐兒等了三月有餘。花魁娘子不接客,花樓裡的媽媽急得嘴邊燎起幾個泡,直哎呦哎呦哼著擾的人不得安生。

柳憐兒何嘗不曉得?

園中梅花迎雪綻放,惹人憐愛,柳憐兒望著那抹紅,想起來了傷心事。

三年前,承天國。

柳憐兒家旁也有梅林,是白梅,那日雪落梅花開,不如紅梅奪目。

“姐姐,我喜歡紅梅。”柳憐兒捧著白梅,眉頭蹙著。

周圍白茫茫一片,柳眉兒立在梅樹下,為之添了顏色,柳憐兒笑著撲向姐姐。

柳眉兒折一小枝梅花作簪,點了柳憐兒的鼻子笑道:“好看。”

柳憐兒卻有些失落:“可大家都說我長得不如姐姐好看,大家都誇姐姐像仙女一樣,說我便是有兩隻眼睛一個鼻子一張嘴。”

“我家憐兒不要漂亮。”柳眉兒兩指撐著她兩邊的唇角,撐出笑臉來,“不求榮華富貴,隻求我家憐兒嫁如意郎君,長命百歲。”

話音未落,幾道黑影迎雪走來,及至她們姐妹身旁。母親滾爬著將柳眉兒摟入懷中,父親滿身帶血被粗暴地扔在一旁。來人裡有村長,還有幾位錦衣華服身旁站著侍衛。

柳憐兒幾乎是瞬間明白過來。近幾年,承天國中,但凡誰家有貌美姑娘便被登記在冊,隻待時機合適,便被送入宮中。

承天國皇帝連君,雄才偉略,剛登基,便以鐵腕手段,收複失去的十一城,國民皆拜服。

大臣更是忠心耿耿,甘願為其上刀山下火海,在所不辭。

於國於民是一位史無前例的好皇帝,於女子而言卻是史無前例的昏庸嗜血。

信國師,養丹爐,收女子,欲長生。然美人入宮去,白骨堆如山,冤魂枉死回。

偏偏國民對這位皇帝十分拜服,跟著皇帝必能得永生。用美人血煉製的丹藥,被分發下來,一次次失望,一次次變本加厲,這是一場所有人的盛宴。

誰家若是生了姑娘,略有些姿色的必能得一雪丹,隻盼著有日長生夢成真。

所謂雪丹,便是女子血入丹爐煉成的長生不老丹。

而今年,白雪村被選中的姑娘,是柳眉兒。她容貌昳麗,莫說白雪村,哪怕到京城,也找不到她這樣標誌的姑娘。

柳眉兒的未婚夫婿去阻攔,被侍衛一劍刺死,柳憐兒抱著姐姐不肯鬆手,被人踹斷了腿,母親孤立無援眼淚哭乾了流出了血淚。

有一把劍衝柳憐兒腦門直直劈下,柳眉兒死死握住了劍,一滴滴血如散開的珠串,白梅枝掉在地上幾乎與雪融為一色,無端被染上了紅,一片片紅梅綻開。

這是一場無法阻止的災禍。柳憐兒看著姐姐單薄無助的背影越走越遠,後來隻能看見一個點。

白梅落完時,梅園中多了五座墳。墳裡埋著親人與未亡人。

玉兒知道柳憐兒不喜歡園中那株紅梅,她不解,“姑娘,既不喜歡,便將那紅梅移去彆處,也好過在這裡日日擾你心煩。”

“放著罷,何苦跟一株梅花較勁。”柳憐兒攏了攏大氅,半張臉隱在毛領後,雙眼被風一吹,便濕潤了。

小廝敲門進入房中時,柳憐兒側頭將目光投過去。小廝忙低了腦袋,掩飾著通紅的麵龐吭哧道:“花魁娘子……有位爺來下聘求娶,正在媽媽房裡坐著,媽媽讓你快過去。”

玉兒咯咯笑道:“姑娘可算是得償所願了。”

柳憐兒微微笑著,帶著玉兒穿過遊廊,往媽媽院子裡去。

百花樓規格宏大,區彆於一般青樓。姑娘們相同技藝的住在一處,房屋也都是依了琴棋書畫舞來建造的,客人們可依據自己喜歡的去往不同的院子。

百花樓在民間流傳過一句話“有錢有權難進百花樓”,意思便是樓裡的姑娘隻接待達官顯貴。有錢無權進不了院子一步,有權無錢踏不了百花樓的門。

一時柳憐兒進了守珍園,沿著走廊往西邊轉去,讓小廝退下,玉兒推開門便道:“媽媽,姑娘到了。”

茶桌邊椅子上坐著風韻猶存,穿著豔紅的媽媽,見狀嗔怪道:“瞧憐兒凍得冇了血色,玉兒快去把火爐燒得熱熱的,把我那件新得的桃紅色氅子拿來送給姑娘。”

玉兒應了聲是,柳憐兒笑道:“媽媽不必忙我。”

白雁笑應道:“好好好。姑娘快坐過來陪連公子說說話兒。”

柳憐兒答應著,隻眉眼低垂,失落從眼中一閃而過,抬臉便笑靨如花。

這位連公子一表人才,舉止也不輕浮可惡,若是心中無仇恨,跟了他去倒也不失為一樁美事。

柳憐兒笑道:“公子今日來,為何事?”

連逍麵色緋紅,支支吾吾半天說不出個所以然,白雁眉開眼笑替他回道:“連公子要十裡紅妝,憐兒好福氣。”

白雁雖然見錢眼開,但也不是個冷心無情的人。她隻盼著樓裡的姑娘該賺錢賺錢,該出嫁出嫁,是她最喜聞樂見的事情。

常言說“易得無價寶,難得有情郎”如今正有個方方麵麵都是翹楚的郎君來求娶,而且據白雁觀察,自家姑娘對他並不討厭,思慮良久,主要也是金銀財寶給足了,才忙不迭將柳憐兒喚了來。

柳憐兒也知曉媽媽都是為她好,隻是這次她不願了。至於為何不願,柳憐兒望著自己瑩白雙手,抬眼看他真摯麵容,這個人的血她不想沾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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隨著鑼鼓聲落下,鞭炮炸開一片片紅紙,人人都喜笑顏開,到處奔走著,湊著熱鬨。

今日花魁娘子出嫁,是驚天動地的大喜事,圍在花樓外的人,都很好奇,一麵是想知曉是誰娶得美人歸,一麵是想睹一睹花魁娘子如何美貌。對於他們來說,花魁娘子隻存在於傳說中,到底是何樣貌,除卻有權有勢者,無人見得。

今日說不定能得償所願,了一了這幾年來的好奇心。

人群中有人笑彎了眼道:“那日花魁娘子坐著轎子往丞相府裡去,簾子掀開一角,花魁娘子側臉笑著,當時我就酥了!”

“那豈不是長得跟天仙一樣?”

“倒也不是,反正就是看著得勁,就是能入得了心。”

眾人正討論著,隻見百花樓裡的媽媽帶了麵紗,牽著蓋著金線鳳凰紅蓋頭的新娘子,一步一步踏進了花轎裡。

眾人紛紛歎息,白雁嬌笑道:“今日我姑孃的大喜日,諸位勿歎息,樓裡做了糕點,給諸位分一分喜氣。”

柳憐兒拗不過媽媽,坐在轎子裡,掀開蓋頭,袖子裡藏著題畫著九龍圖的金絲扇,這扇子來曆自是不俗,乃是承天國皇帝親手贈與柳憐兒的。

世人不知,承天國皇帝連君有一心上人,隻是紅顏薄命,連君剛登基,他的心上人便慘死,這是他的憾事。

而柳憐兒,當日入花樓便將原本相貌捨棄,千刀改麵後,容貌與那女子有八分相像。

那日,百花樓百年女兒紅開壇,酒香飄十裡,無數人慕名而來,而連君恰巧出宮,入百花樓,隻見美人倚欄,一管竹簫吹得如泣如訴,聲聲皆是思君苦,簫罷,回眸,連君當場擲萬兩黃金隻為博得美人一笑。

轎子穩穩停落,柳憐兒思緒回籠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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新房內,繡著鴛鴦的喜被在紅紗幔後若隱若現,新娘子端坐在床邊,在五盞紅燭接連滅了四盞後,柳憐兒掀開蓋頭,在第五盞紅燭熄滅前,將它微弱的火苗護住。她靜靜站著,等著那黑衣人說話。

黑衣人道:“皇……皇上有……有令令令令,殺……殺了他他他,迎迎……迎你……你入宮……”

燭光一閃,新房內便隻餘柳憐兒一人,恍惚間,一片血糊在眼睛上,這樣的場景,似乎發生過很多遍。

正想著,門被推開,一陣風裹挾著竹子清香撲向她,新郎官滿臉溫柔,嘴角帶著淺淺笑意向她走過來。

這一幕十分熟悉,貼著喜字的剪刀插入新郎官的脖頸,連逍顫抖的手拿著喜帕,將她臉上的血一點點擦拭乾淨,連死都輕輕地,腦袋垂在她肩膀上時極其溫柔,就像睡著了一般。

第五盞紅燭冇有滅掉,它小小的火苗燃燒著,將整個靜王府燒光,醉酒賓客們無一人死亡。

柳憐兒麵龐帶著冷意站在灰燼前,斜斜細雨都被冷成了鵝毛大雪。

雪道上,馬車過後,兩條筆直黑痕緩慢生長著,不知春日裡,萬物復甦時能長出什麼。

-,讓所有人都付出應該有的代價,惡人自有天懲,她從不信,她要讓自己的手上沾滿罪惡者的鮮血,她要讓所有手上沾滿血的人跪在地上懺悔。梅園內,柳憐兒委屈道:“那日我出嫁,還以為皇上不要我了。”帝王自帶威嚴,哪怕眼神裡帶著寵溺也隻露出兩分,連君有猛虎之像,高大威猛,年紀不過二十有六。他摘了朵紅梅,放在一顰一笑勾著人的姑娘掌心中,道:“那日憐兒所作所為頗得朕心。朕打算過段時日,封你為妃。”話雖如此,可他心內芥...